文
南山苜蓿
01
秦微最近很烦恼。
何晨已经第三次向她表白了，她是该接受还是不该接受呢？
接受吧，似乎困难重重，等待她的将是什么，她很清楚。
不接受吧，何晨对她的好，在这三年里她不是看不见。
要说不爱吧，也不可能，就算她是块石头三年也被捂热了。况且她秦微的心不是石头做的。
可她在犹豫什么？
她想起刚来古城时是带着伤痛来的，在这三年里，何晨的体贴入微渐渐熨帖了她残破不全的心。他对她尚且如此，她夫复何求？
院子里传来欢笑声，她站起身看向窗外。女儿骑在何晨的肩头，两手揪着何晨的耳朵咯咯咯的笑着。
何晨一手拎着菜和小书包，一手还握着女儿的小腿护着她。
从一进院，何晨就感觉到那束目光了，他抬头看向二楼的那扇窗。
秦微稍稍侧身，躲在了窗帘后面。
02
三年前的初秋，秦微带着女儿从北方来到了西南的这座古城。
那时，她刚拿到离婚证，就迫不急待地逃离那个让她窒息的城市。
犹如从牢笼里逃脱出来一般，秦微慌不择路地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，落地时，她才知道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。
拖着行李箱，抱着女儿，她在古城里走了很久，才终于找到一处让她满意的出租屋。
租屋离古城中心稍远，僻静，少了喧闹，反而让她没那么烦躁。
屋主也简单，母子俩守着一个大宅院，未免冷清。刚好秦微带着孩子，多了几分热闹，两厢一拍即合就订了合同，住了下来。
房东何大妈是个热心肠的人，她听秦微说想要开个蛋糕屋，当即就在古城里四处转，给她打听合适的铺面。
还真是巧，古城最热闹的一条街刚好有铺面转让，何大妈帮着秦微办好了手续。
开业那天，何大妈的儿子回来了。秦微忙前忙后，也没顾得上跟他说话。
事后，秦微想起来，这还是她在何大妈家租房以来第一次见到她儿子，唯一的印象就是他很高很瘦，健康的小麦色肌肤，笑起来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。
秦微忙起来，刚刚学会走路的女儿，有时就拜托何大妈帮忙照看，何大妈很开心地应承。她说她早想有个孙女了，可儿子不争气，不谈恋爱不结婚，害得她到现在都当不成奶奶。
秦微说，您还年轻，不着急当奶奶。再说您儿子还小呢。
何大妈撇撇嘴，何晨那小子老大不小了，说起来也就比你小两岁，你看你小宝都一岁多了。
秦微笑得有些苦涩，如果那年不是遇见前夫，她可能也不会这么早结婚生子吧。
03
古城的生活节奏非常的缓慢，当秦微融入到当地人的生活中时，她一个北方人也慢慢爱上了这里四季如春的气候。
她用心经营着蛋糕屋，同时也照顾好女儿。至于男人，从没在她的考虑范围内，一次的伤痛已经让她够够的了。
可是，何晨还是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她的世界。
何大妈常说何晨眼光高，老姐妹给他介绍了几个对象，他就是看不上，也不知道他想找什么样的。
秦微也跟何晨逗趣，喜欢什么样的，姐帮你看看周围有没有合适的。
何晨一本正经地说，远在天边近在眼前。
秦微脸红了。
这怎么可以，自己一个异乡人不说，还带着个孩子，结过一次婚的女人，怎么能配得上还是小伙子的何晨？秦微想都没想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。
何晨并不介意秦微的拒绝。他早看出来这个柔弱的女人一点也不弱，甚至还有一股子韧性。
古城里游客多的时候，店铺往往会经营的很晚。秦微每天都早出晚归，又是烤蛋糕又是裱花又是销售，忙得脚不沾地。
何大妈很喜欢秦微的女儿，有时看到她忙起来顾不上孩子，就主动帮她照顾。秦微不会白占便宜，每个月都会塞给她一笔钱，她不收，秦微佯装生气，她只好收下。
何晨以前下班从来不会走古城中心，他嫌人多烦。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，他总是绕到秦微的店铺门前，坐在石椅上，静静地看灯光下她忙碌的身影。
漂亮的女人总是招坏人惦记，尤其还是像秦微这样漂亮的单身妈妈。
有一天秦微忙到了很晚，周围的商铺几乎都关门了。她背着孩子走在僻静的巷道，总感觉身后有脚步声跟着，回头看又什么都没有，她吓得不顾一切地往前走。
就在脚步声越来越近时，她看到了站在家门口的何晨。她低呼一声“何晨”，何晨朝她的方向看过来。然后，她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。
何晨上前，她气喘吁吁地说有人跟着她，她要吓死了。
何晨朝她身后看了眼，告诉她不要以为古城是安全的，人心复杂，哪里都不安全。
自那之后，何晨以保护她的人身安全为由，光明正大地来店里接她。
04
接触中，何晨发现秦微有时候很忧郁，眉眼里总是笼罩着淡淡的忧伤。她不说，他也不问，但他知道她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。
古城的夏天来得特别的早，五月份街上到处是穿着裙子花枝摇曳的女人。
何晨却发现秦微总是长衣长裤，在周遭穿着短袖热裤裙装的女人中显得格格不入。
何晨自作主张送给秦微一条款式新颖的裙子。闲暇时，秦微对着裙子却暗自神伤。
何晨的心意她不是不明白，可是自己已经是千疮百孔的心，怎么能配得上何晨的关心。
那晚，何晨来接她时，秦微卷起衣袖，让何晨看她的胳膊。
灯光下，何晨看到秦微白皙的胳膊上都是一道道的疤痕。虽然已经很淡了，但是依然触目惊心，谁都能想到当时发生过什么。
一路上，秦微淡淡地跟他讲述曾经遭遇的家暴，以及婚姻中的挣扎。
秦微出自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，本就不受父母待见。遇见前夫时她以为遇见了爱情，从此就脱离了苦海，谁知她竟是从狼窝又入了虎穴。
自从前夫沉迷于赌博之后，家就被他毁了，追债的人隔三差五就上门讨债。家都被掏空了，可是前夫依然想要翻本，他开始变得暴躁，开始对她拳打脚踢。
为了女儿能有个完整的家，秦微对他仍然尚存一丝希望。可当家暴成为家常便饭之后，她才醒悟自己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。
秦微看着何晨苦涩地说，你看我的过去这么不堪，你又何必对我好，我不值得。
何晨没想到，这么美丽的女子竟有这样不幸的遭遇，心里愈发疼惜她了。
秦微拒绝了何晨对她的示好，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不幸而得到他的同情。
05
何大妈看秦微带着孩子经营着店铺也挺辛苦的，就想给秦微介绍个男人，也好有个知冷暖的人心疼。
秦微不好拒绝，只好任由何大妈忙活去了。
没多久，何大妈还真给秦微介绍了一个男人。
男人也是外地人，离异没有小孩。第一次见面的晚上，男人就要带秦微上酒店开房。秦微吓得花容失色，男人却驾轻就熟，说，你这样的女人不就是空虚寂寞吗？
秦微逃离回家，心里直埋怨何大妈实在不靠谱。
谁知不靠谱的何大妈，又给秦微介绍了一个本地人。男人各方面都挺不错，他也没嫌弃秦微带着孩子。就在秦微以为这回终于碰着一个靠谱的人时，却被告知对方家里不同意，原因显而易见。
秦微知道自己的条件，也没想过争取，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。
可何大妈不甘心呐，她依然热心地给秦微介绍对象。
何大妈这么热心，让秦微渐渐察觉出了些端倪。
原来，何大妈早就发现儿子何晨对秦微有些不同。只要是秦微的事他都特别上心，以前从来不喜欢小孩的人，都开始喜欢抱秦微的女儿，还跟她逗趣。
何大妈发愁啊，自己的儿子要人才有人才，要身材有身材，怎么偏偏喜欢这么个离过婚，还带着个孩子的外地女人呢？
秦微很漂亮，可是再漂亮也是二婚头啊。
何大妈想了很多办法，自己儿子不愿意相亲，那就给秦微介绍对象。只要她有了对象，儿子也就死心了。
谁知道这一个个的都不靠谱，何大妈绞尽脑汁愁死了。
就在这当口，何晨在单位辞职了，说是要自己创业开公司。何大妈被气病了，直埋怨儿子放弃这么光鲜亮丽的工作，这不是瞎折腾么？
秦微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何大妈几晚，待何大妈好转时，她才说出自己想要搬走的事。
何大妈其实之前也想过让秦微搬走，这样儿子对她就不会肖想了，谁知还没提自己就先病倒了。
既然现在秦微自己主动提出，何大妈就顺水推舟应了下来。
06
何晨得知秦微要搬走的事时，秦微已经找来车子准备搬东西了。
幸好那天晌午他回来了一趟，要不等哪天他回来，秦微早就人去楼空了。他没有拦秦微，只是转身找何大妈去了。
他直接给他妈撂下一句狠话：要是秦微搬走了，他这辈子都让她抱不上孙子。
何大妈那个气呀，她直骂何晨是个白眼狼。何晨一副无所谓的样子：你阻止我的幸福，我也不会让你晚年幸福。
何大妈没辙，只好去恳求秦微留下，说她毕竟住了两年，大家都相处的有感情了。我也喜欢小宝，见不到她，这心里怪不舒服的。
秦微知道何大妈的话里仅有几分真心，但是看到女儿抱着何大妈的脖颈，满脸泪痕地喊“奶奶”，她心中着实不忍。毕竟老人家待孩子是真心的好。
秦微留下的同时，又开始积极地相亲了，她只有用这种办法断了何晨对她的念想。
那天秦微收拾了店铺准备关门时，何晨闯了进来。他满身酒气，双目赤红，低声斥责：我到底哪里配不上你，你非得糟践自己去找那些歪瓜裂枣？
秦微叹气：不是你配不上我，是我配不上你。你还是个小伙子，有更好的选择。
何晨还未等她说完，就打断了她的话：那又怎样？我喜欢你就够了。
秦微摇头：嚼舌根的人用唾沫都可以把人淹死，我一个外地人，你应该懂得我的难处。
那晚，两个人一前一后回了家，一路无话。
07
那天秦微正在店里忙，何大妈突然跑到了店里，神色慌张地说何晨出车祸了。
秦微立即关了店门，搀着何大妈两个医院跑。
市医院离古城不远，穿过两个红绿灯口就到了。许是担心，一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。
到了何晨的病房，看到何晨左腿绑着石膏吊着，右臂上了夹板吊在脖子上，当即何大妈就嗒眼滴泪了。
秦微还算冷静，问了医生情况，没有大碍，她才放下心来。
何晨住了半个多月的院，在那半个多月里，秦微无微不至地照顾他，就连隔壁床病友都羡慕何大妈有个好儿媳。
何大妈乐呵呵地却也不解释，唉，顺其自然吧。
看着秦微瘦削的双颊，她心里清楚，这个女人不比她担心的少。每天早上孩子送到幼儿园，医院跑，店铺也一直没有开门，晚上也从不让她陪护。哪一个女人能做到这样，他们之间没有情又是什么呢？
当妈的不就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幸福吗？
何晨出院之后，何大妈就撺掇儿子向秦微表白。秦微面对何晨的表白，还是犹豫了。她始终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。
孤身一人在异乡，本就生存艰难，活得小心翼翼，她害怕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。
何晨有房有车有事业，可自己无依无靠离异还带着个小拖油瓶，她何德何能让他如此青睐呢？
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。吃过一次婚姻的苦，让秦微很难再有勇气涉入。
08
又是一年杀猪客，这是西南这边农村最隆重的日子。
杀头年猪，亲朋好友欢聚一堂，共同庆祝一年的丰收和对来年的企盼，同时也是对辛苦劳作一年的犒劳。
何大妈热情地邀请秦微母女俩，跟他们一起回乡下何晨的姨妈家做杀猪客。
何晨的姨妈非常好客，生怕秦微听不懂她的方言，硬是憋红了脸说饶舌的普通话。
当何晨姨妈得知何晨在追秦微时，她当即高兴地用方言向大家宣告，大家露出羡慕的眼神，纷纷向他说祝福的话语。
看着大家友好的笑容，秦微更是一脸懵。何晨在她耳边给她翻译了，她迅速红了脸。
那天临走时，姨妈拉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跟她说：孩子，冷暖只有自己知道，不用去看别人的眼光。
一句朴朴实实的话，却像一束光照进了秦微的心里。
活着，不是为了别人，是为了自己。失败了一次，不意味着永远都会失败。
她满含温情地看着何晨，女儿依偎在他的怀里睡着了。给他一次机会，又何尝不是给自己一次机会呢？